我乃天下妖宗,清除爾等叛徒

碎片故事館 2021/11/30 檢舉 我要評論

南海普陀島的善財童子死了。

死在三味真火之下,渾身枯焦,化作漆黑骸骨,屍體送回靈山佛國的時候,幾乎辨認不出原本模樣。

「是那妖孽所為?」如來問道。

觀音合十出列:「正是。聽聞凡間戰亂紛飛,那妖孽矯顯稱聖,禍亂一方,貧僧不忍見百姓沉淪受苦,便讓善財和惠岸下凡降妖,不料……」

「惠岸如今何在?」

「在殿外候著。只因他神智已失,墮入瘋魔,不敢擾了靈山清淨。」

「宣來。」

沒過多久,一個畏縮的年輕居士被金剛引進殿內。那居士渾身血污,兩眼無神,幾乎蜷縮抱成一團,瑟瑟發抖。

兩側佛老菩薩中傳來低低議論聲音。不僅僅是因為看到昔日精明幹練的惠岸變成這般模樣,更是因為他乃是天庭托塔李天王的二子,師隨觀音多年,如今落得這番下場,未免對李靖難以交代。

如來細細看了一番,歎道:「三魂七魄蕩然無存,此子已然廢了。」他捏了一個法印,惠岸身上蕩出金色梵唱佛光,血污漸漸褪淨,面容也平靜下來,依稀恢復了昔日的影子。

「我以大法力搜遍你殘餘神識,僅得片刻返照,惠岸,你可有什麼想說的?」

惠岸茫然地看著如來,忽地眼中掠過一抹驚駭神色,嘴唇顫抖,緩緩吐出三個字。

「紅……孩兒……」

餘音未落,惠岸身子一軟,癱倒在了地上,已然再無氣息。

靈山寶殿之上,一時靜可聽針。

2

老牛知道這件事的時候,已經過了三天。

他正坐在亭中石凳上,和一個瘦小僧人對坐下棋。他執黑,棋勢殺伐果斷,大開大合,已然將對方殺得七零八落。

「大哥,遁入佛門這麼多年了,還是戾氣不減當年。」

那瘦小僧人低聲道。聲音蒼老疲憊,帶著沉沉暮氣。老牛哈哈大笑,撫掌道:「你道誰都能如你一般,真的皈依佛門了,就渾然變了個人似的?」

正要再說,門口匆匆跑來一個侍童,神態張惶,臉色慘白,湊到老牛耳邊,低聲說了幾句話。

老牛的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。

過了半晌,他才死死盯著那瘦小僧人,一字一頓地問道:「你知道,是不是?」

瘦小僧人沒有說話,只是身子仿佛更加佝僂了幾分。

「你知道我兒……我兒慘死的事情,是也不是?」老牛怒吼一聲,一把將石桌掀翻在地,黑白子濺了那僧人一身,又劈裡啪啦地落在地上。那僧人仍舊沒有開口。

「好,好,好……好你個猴子,好你個鬥戰勝佛……」老牛緩緩站了起來。坐下的時候還不覺得,如此一站,他身材之高大魁梧,當真仿佛頂天立地一般,「當年你我結義兄弟,後來取經路上,你不念舊情,痛下狠手,將我一家逼來西天靈山,我卻不計前嫌,還願認你這個弟兄,你可知道是為什麼?」

瘦小僧人終于開口了:「是因為童子得成正果,修行圓覺之故吧。」

「不錯!」老牛怒目陡張,戟指喝罵道,「我平天大聖一時妖王,自在逍遙,如今困在佛門之中,嘿嘿,說的好聽是皈依,說的難聽點,和囚犯有什麼區別?可是就算青燈古佛,閑茶野菜,我也忍了,只因我那聖嬰孩兒成就正道,我這當爹的,心裡頭高興,高興啊……」

他聲音越來越低,臉色也越發猙獰了起來。

「可是如今呢?你告訴我,如今呢!」

他說到恨處,反手一拳,將身後漆紅雕柱攔腰打斷,那亭子頓時轟然崩塌。滿地廢墟塵埃之中,他緩緩走了出來,身上的布衣草鞋一件件消逝無蹤,鐵蹄靴、獸面環甲、骷髏鏈、大紅披風……佛門修行的牛居士不見了,他又變回了那個百年前驚怖天下,縱橫無敵的平天大聖大力牛魔王!

牛魔王一揮手,那根伴隨他千百年的熟銅獸齒狼牙棒出現在了他的手裡,他指著廢墟裡端坐不動的瘦小僧人,冷冷道:「猴子,也不用演什麼挈闊情深的戲碼了。百年不見,我還道你今日前來,真的是惦念著我這個兄長……說吧,你來做什麼?」

瘦小僧人低聲道:「若是勸你莫要替童子報仇,你能答應嗎?」

「呸!」一個清亮的聲音響起,帶著濃濃的恨意。鐵扇公主手持芭蕉扇,出現在了牛魔王的身後,「孫猴子,你還有臉與我夫婦倆說話嗎?」

牛魔王猛地一跺腳,這方圓百里的偌大莊園頓時化作虛幻泡影,緩緩消逝。只見那荒郊古樹,怪石老鴉,竟是極西的蠻荒之地,漫天黃沙卷起,更見蒼涼。他再也不看瘦小僧人一眼,從懷中取出一塊通紅石頭,五指用力,石頭頓時化作粉末,飄散空中。

「從此之後,七大聖結義之情,恩斷義絕。你我再見,便是生死之敵。」

他仰天長嘯一聲,空氣中一陣扭曲,辟水金睛獸霍然長嘶,從漩渦之中鑽了出來。牛魔王跨坐上去,一把拉住鐵扇坐在後面,二人一騎須臾消失在了天邊盡頭。

瘦小僧人仿佛癡了也似,端坐不動,看著二人遠去背影,久久不語。僧袍下的掌心中,握著一塊滾燙的通紅石頭,不知過了多久,眼角流下兩行清淚。

3.

牛魔王死了。

死在八百里火焰山的焦土上,胸前被一對獸角貫穿,死前瞪大雙眼,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。鐵扇公主死在他的身邊,渾身乾枯,皮下再無一絲血肉,仿佛被昆侖山腳下的朔風吹過一般。

4.

淩霄寶殿上,玉帝摒退左右,單獨將老君召來。

「陛下可是為了那妖孽之事?」

玉帝臉上露出濃濃憂色,歎道:「正是。如今人間亂象已呈,那妖孽攜無邊法力,自立稱聖,百姓愚昧,莫不頂禮膜拜。如今人間香火,十有八九倒讓他享用了去,如此下去,只怕天庭根基就要毀了。」

「陛下可曾遣將除妖?」

玉帝自嘲地笑笑:「如何不曾?老君通曉三才之數,陰陽六界無所不知,就不要和朕打這個馬虎眼了。」

老君聞言,收起淡淡笑意,歎道:「二十八宿,天王父子,三十六部雷神,十萬天兵天將都敗了,是不是?」

「誠如老君所見。」玉帝苦笑一聲。

「我知曉陛下之事,可陛下大概還不知兜率宮之事吧。」老君道。

「兜率宮處于三十三天之上,能有何事?」玉帝愕然。

老君拂塵一掃,單掌豎起,恭敬道:「正要向陛下稟告。昨日老道赴東華帝君之約,不意兜率宮竟闖入妖魔,老道回來之後,見丹丸聖水俱皆無損,六丁神火和八卦天爐也安然無恙,唯獨我那金銀兩位首席童子為護宮殉身,金童化作一灘膿水,銀童四肢折斷,百骸俱散,好似被山嶽生生壓死一般。」

「金銀童子?」玉帝雙眉緊蹙,忽然仿佛記起了什麼事情一般,失聲問道,「莫非那獨角青牛……」

老君臉上不見喜怒,說道:「正如陛下所料。我那青牛消失不見,牛宮中沒有半些打鬥痕跡,就如同……」

「如同被收入金剛琢中一般。」

5.

大鵬沒了半邊翅膀,斷口處血肉模糊,好似被人徒手生生撕下。

黑熊精手持鋼槍,目眥欲裂。

普陀道場紫竹林中的小池已經被血染紅,一隻金魚漂浮在水面上,一動不動,生死不知。池邊趴著一隻金毛異獸,半邊焦黑,半邊傷痕累累,低聲喘著粗氣,一呼一吸之間,血水不停自喉間流出。

他們的對面,站著一個年輕書生,負手而立,臉上掛著淡淡笑意。

「大鵬,很快就輪到你了,又何必提前趕來送死?」

大鵬渾身散發著桀驁戾氣,陰沉道:「你是什麼人?」

「什麼人?不就是你麼苦苦要找的那只妖孽咯?」書生撲哧一笑,反手抖開一面白紙摺扇,上書「妖宗」二字,墨蹟淋漓,筆勢霸道張狂,直欲破紙而出。他笑道:「觀音下凡去找我,殊不知我惦記她的普陀山紫竹林很久了。黑熊羆、靈感大王、金毛吼……再加上之前的善財童子。嘿嘿,這兒倒是你們這些叛徒的一塊風水寶地啊。本想先將你們清洗了,倒沒想到,連金翅大鵬雕也送上門來,倒是省了我一番好功夫。」

「叛徒?」大鵬和黑熊心中各自一驚,隱約察覺到了什麼。

書生忽然身影一晃,欺上前來,大鵬悚然一驚,只見一道鐵翅裹著滔天妖氣橫掃而來,連忙退後,眼前一花,那書生又出現在了黑熊精的面前,五指虛抓,妖氣凝作丈六鐵槍,狠狠刺向黑熊面門,黑熊避讓不及,只閃過了要害,卻被一槍刺穿肩頭,帶著他碩大的身軀重重釘在地上。

漫地塵埃揚起,黑熊好似毫無痛覺,怒喝道:「善財……紅孩兒就是死在你的手上,是不是?」

書生點點頭,露出冷峻笑容:「昔日聖嬰大王,而今佛門走狗。他該死。」

「那牛魔王,鐵扇,天庭的金銀童子,青牛,太乙的九頭獅子……」

「都是我。」書生將那妖宗摺扇猛地一抖,昂然道,「我身為天下妖宗,統攝群妖,焉能留你們這些無恥叛徒存于世間?」

「妖宗?」黑熊精還想再說什麼,胸口卻忽地一涼,他低頭看去,心臟已經被鐵槍刺穿,眼前湧起無邊血色,意識漸漸被黑暗吞沒了。

大鵬看著面前這個白白淨淨的年輕人,心頭泛起從未有過的寒意。

這個年輕人的出手之古怪霸道,遠遠超出他的想象。看他樣子仿佛人身,卻能演化天地間各路奇妖異種的本命神通,剛一交手,大鵬就吃了大虧,敗在自己的摩雲鐵翅之下,反倒是自己的翅膀被撕掉了一半。

不僅是他,靈感大王被八瓣熟銅錘當額砸中,生死不知;黑熊精剛剛死在了自己的槍法下;金毛吼敗得更是不可思議,那書生摺扇一揮,竟如同觀音紫金鈴一般的妙用,吹火生煙,飛沙走石,將金毛吼一招之下重創。

書生轉過頭,含笑看他。

大鵬知道自己今天勢難活著走出普陀山了。他本性桀驁難馴,反倒激起無邊殺意,絲毫不懼,雙手一抖方天戟,迎面刺了過去。那書生不閃不避,摺扇一揮,妖氣化作鐵翅,將他方天戟格開,右手虛握,竟也化作一把方天戟,向著大鵬胸口刺落。

忽然,一把金環厚背刀擋開了這致命的殺手。

大鵬本以為必死無疑,錯愕抬頭,眼前出現了一青一白兩個再熟悉不過的寬厚背影,一個手握鋼刀,一個反持長槍,穩穩地擋在了大鵬的面前。

「轉眼百年過去了。三弟,獅駝一別,好久不見。」六牙白象回頭一笑,臉上還是帶著往日般憨厚的笑意。

大鵬怔怔地說不出話來。

青毛獅子冷哼一聲:「先別敘舊,把三弟救出去再說。」

書生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斂去,目中透出刺骨寒意:「青獅,白象……你們既然自己前來送死,還想往哪走?」

話音未落,他猛地一合摺扇,身子化作一道白色電光,漫天妖氣凝如巨浪,狠狠向著三妖撲了上來!

大鵬重傷倒地,想要拼命站起,卻渾身沒有絲毫力氣。他眼睜睜地看著妖氣席捲如漩渦,濺起漫天血花,已將青獅白象漸漸吞沒,嘶聲喊道:「大哥,二哥,你們不是他的對手,你們快走,快走啊!」

漩渦之中,傳來青獅豪邁笑聲:「他就是沖著咱們來的,從老牛死的時候,咱們就知道了。可是我們獅駝三兄弟,就是死,也得死在一起,卻怕個什麼?」

白象也哈哈大笑起來:「不錯,三弟莫怕,就算天塌下來了,兩個哥哥給你撐著呢!」

大鵬雙目泛紅,猛地怪叫一聲,不知道從哪兒來的一身力氣,提起方天戟,狠狠沖進了那滔天妖氣之中!

6.

靈山的大雄寶殿上,一片死氣沉沉。

觀音鬢髮淩亂,附身拜在地上:「我佛慈悲,弟子請以大法力懾服外道,降誅邪魔,以免我紫竹林慘劇再現人間。」

平日裡淡泊禪定如觀音者,此刻的語氣中還帶了一絲絲顫音。眾菩薩聽在耳中,心下不由惻然。昨日紫竹林中的慘劇他們俱已耳聞,觀音門下的龍女、金魚、守山大神,乃至于坐騎金毛吼,無一倖免,如來座前的大鵬,文殊的青獅,普賢的白象,也俱皆陳屍當場。據說方圓百里的紫竹林,已經被橫掃摧殘了大半,原本莊嚴肅穆的道場,也幾成廢墟。觀音一脈,竟是遭了滅門之劫。

如來沉吟不語。

文殊,普賢二位菩薩也站了出來,分列于觀音兩側,齊聲道:「願我佛慈悲,懾服外道,降誅邪魔。」

兩位菩薩的坐騎也均遭慘死,如今站出來為觀音說話,並不奇怪。但眾人的目光,卻落在了另一位黑衣菩薩身上。

三百年未在靈山露面,鎮守地府的地藏王菩薩,居然在今天回到了靈山。

大智文殊,大行普賢,大悲觀音,大願地藏。這四大菩薩倘若齊齊請願,便是如來也不好推脫的。果然,如來問道:「地藏王,你看如何?」

地藏合十道:「弟子此番前來,是因諦聽之故。」

眾人不由微微面色,心道莫非連諦聽也沒能逃過妖孽毒手?

卻聽地藏道:「昨夜諦聽功成修滿,超脫圓寂。他伴我千年,臨行前贈我一言,說它一生聽遍三界六道,芸芸眾生,從未虛妄一言,竊私一事。唯獨百年前那樁往事,至今因果未了,才惹來如今這場禍事,解鈴還須系鈴人,他請我來稟告佛爺,該是了解的時候了。」

眾僧聽得諦聽圓寂,無不齊齊宣了一聲佛號。如來微微點頭,道:「劫數既然如此,那也推脫不得。鬥戰勝佛何在?」

諸佛末位,緩緩走出一個瘦小僧人,低頭道:「弟子在。」

「你前往東勝神州,傲來國花果山水簾洞一趟,百年前諸般因果,還需系在你的身上。」

「……是。」

7.

滿山翠綠如故。

銀瀑倒懸如故。

猴子猴孫自在逍遙如故。

清風明月疏朗亦如故。

鬥戰勝佛坐在山頂一塊大石之上,癡癡看向山下這芸芸眾生。身形好似更加佝僂了幾分。不知過了多久,身後傳來一個冰冷聲音。

「孫悟空?」

他回過頭來,年輕書生負手而立,眼神中閃爍著無邊怒火。

鬥戰勝佛沒有說話。

「你的金箍棒呢?莫非成佛成聖了,連昔日吃飯的傢夥都不要了?」書生譏笑道。

鬥戰勝佛低著頭,慢慢從耳朵中取出一根鐵針,迎風一抖,化作一根金燦燦的鐵棍。書生見了那棍,目中露出濃濃恨意,猛地一抖摺扇,妖氣化作一根渾圓鐵棍,當頭向著鬥戰勝佛砸了過去。

兩棍相交,發出震天轟鳴,書生倒退三步,胸口起伏不定。鬥戰勝佛卻坐在石上,如如不動,恍若無事。

「好,好本事。」書生仰天長笑,「那你再接我這招如何?」

他摺扇一搖,滔天妖氣頓時化作無數幻形,向著鬥戰勝佛席捲而去。金箍棒當先一橫,一股熟悉的觸感傳了過來。

「熟銅獸齒狼牙棒?」鬥戰勝佛不及多想,右側銳風撲面襲來,帶著腥臭毒氣,他側頭閃過,竟是一枚亮晶晶的彎勾。

「倒馬毒樁?」鬥戰勝佛的腦海中閃過一個風情萬種的妖豔輪廓,手持三股鋼叉,微微冷笑。

只一失神,刹那之間,無數法寶神通的模樣鋪天蓋地地向他卷了過來。

鬥戰勝佛仿佛一葉扁舟,在驚濤駭浪之中顛簸躲閃,苦苦支撐。黃眉的人種袋當頭罩下,身後卻又漂浮起了陰陽二氣瓶和紫金葫蘆,狂風挾著三味真火呼嘯而過,水汽凝成巨浪,又化作獅子巨首,當頭咬下。

金箍棒擋住了牛魔王的狼牙棒,擋住了大鵬的方天戟,擋住了青牛精的鋼槍,擋住了九頭蟲的月牙鏟……就在鬥戰勝佛變化出了八面法相的時候,漫天妖氣忽然豁出了一個口子。

鬥戰勝佛抬頭,看見了一根黑黝黝的鐵棍。

隨心鐵杆兵嗎?

他笑了笑,雙手一松,金箍棒「咣當」一聲,掉落在了地面上。

鐵棍帶著呼嘯的風聲,挾天地之威,漫天妖氣仿佛凝聚在了這一點之上,渾如實質,狠狠地砸在了鬥戰勝佛的天靈蓋上!

便是金鋼不壞之身,也擋不住如此霸烈的一擊。

年輕書生不敢置信地看著鬥戰勝佛,手中的鐵棍幻化回了紙扇模樣。鬥戰勝佛終于抬起了頭,雙目炯炯地看著書生,唇邊露出一抹苦笑。

「六耳獼猴的幻化神通,到了你的手裡,竟能開闢出如此天地,就是他當年也遠遠不如。你已經青出于藍了。」鬥戰勝佛道。

「你,到底是誰?」書生聲音竟而有一些顫抖。

「我便是我,可你又是誰呢?」鬥戰勝佛褪下袈裟,露出一身絨密猴毛,瞳仁發出奇異金色,隱約帶著火光。

奇怪的是,書生的臉龐竟也漸漸生長出棕色的容貌,五官變化起來,化作一張猴臉。

「我是六耳獼猴的兒子,你和如來殺死了我爹,我要替他報仇……不僅是你,還有那些投降了的,歸順了的,忘記了自己出身的妖們,我統統要將他們除掉!」書生的表情發生著奇異的變化,他慢慢靠近了鬥戰勝佛,仿佛想要將他看清楚一般。

鬥戰勝佛低聲笑笑。

「六耳獼猴啊……真是懷念的名字呢……」他抬起頭,無力地摸了摸書生的腦袋,盤膝坐下,地上忽地湧現出無數金蓮,托起他的身軀。

「百年前,天地間曾生一石猴,得天地靈性,孕育而成。他求佛問道,終于修成一身神通。可天性凶戾未泯,竟化作另一神識,與他爭搶身軀。他們打到了淩霄寶殿,打到了陰曹地府,打到了南海觀音,可是沒有人能幫助他,因為所有人眼中,只看到了一隻癲狂的猴子,手舞足蹈地拿著金箍棒,和自己廝打爭鬥。」

「後來的靈山佛國裡,如來以大法力分隔神識,先天凶念化作六耳獼猴,後天善識化作靈明石猴。六耳被打散之後,戾氣散于天地不消,托體重生,那就是你了……」

鬥戰勝佛微微一笑,金箍棒在指尖化作一根金針,忽地點向了書生眉心。

「你因我而生,與我本為一體。這股戾氣,就隨我一起去了吧。」

書生只覺身子一沉,竟仿佛墮入無盡深淵一般,酸麻苦痛百感交集,不停地往下墜落、墜落……他想要呼喊,卻發不出一絲聲音,只見自己的身體和鬥戰勝佛一起,交替糾纏,化作金黑二氣,盤旋而上,他兩眼一黑,什麼都看不到了。

8.

「那妖孽可伏誅了?」

「鬥戰勝佛捨身度化,將那妖孽戾氣盡消,打入輪回之中,化作芸芸眾生。我以法眼觀之,似是誕于中土宛城,一戶姓韋的人家之中。此家世代行醫,懸壺濟世,倒也福報廣積。」

「行醫嗎……那倒也好。便讓他世代為天下妖物行醫,以彌補犯下的這滔天罪孽吧。」

江南宛城,一處小小草廬之中,一個白嫩嬰兒哇哇大哭,雖是剛剛出生,掌心卻緊緊握著一根小小鐵針。接生婆和父母面面相覷,眼看天生異種,只是不知是福是禍,一股不祥氣息彌漫在這戶行醫人家之中。

不多時,外頭傳來敲門聲音,父親出門看時,只見一名行腳僧人手持九環錫杖,右手提著一個小小藍色包袱,面容慈悲,寶相莊嚴,好似畫中走出來似的。

父親不敢怠慢,連忙問禮道:「敢問大師,有何見教?」

行腳僧人微微一笑:「我與廬中孩子有緣,他前世拜我為師,我來最後來送他一程。」說著,將那藍色包裹交到父親手中,宣了一聲佛號,轉身走了。

父親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,沖那僧人背影高聲喊道:「未請教大師法號?」

僧人腳下一頓,淡淡道:「貧僧金蟬,僭越了。」父親還待再問,那僧人竟已化作小小黑點,消失在了遠處林間。

解開包袱,裡面古籍三卷,還有一把白紙摺扇,打開看時,只見上書「妖宗」二字,扇面濕跡斑駁,竟似幾點淚痕。

作者: 北邙

來源:知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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